上周五,看完话剧,得知长我几岁的文学译者孙仲旭去世了。准确地说,是“弃世”。抑郁症诱惑他把自己交给了地心引力。孙君是微博上的译界名人,惜我不学,少读外国文学译本,仅知其名。讣闻传出,网络一片烛影哀声,有网友在豆瓣搜出他的译作,列表之长,令我这个吃外语饭的自愧不如。须知孙君虽科班出身,却在航运公司就职,业余译文。
斯人已逝,遗作等身。由他的悲剧,我不得不想到文学
翻译。这项事业,我也玩过一票。今时今日,孙君以“青年
翻译家”身份终此一生,我则早已金盆洗手,发誓不再与文学翻译牵扯一丝半毫。以我小人之心,不敢相信孙君自始至终对文学翻译都热诚如初。从相关报道看,他近年果然陷入了对意义的怀疑:为什么要翻译这些书?
我冒昧地揣测,这种疑惑根植于两种现象:批评不公与市场失序。
网络时代似乎给了每个人以话语权,而译者招骂,累见不鲜。低劣作品充斥坊肆,有目共睹,但少数不厚道的读者,甚至后辈译者,更热衷于猛烈攻击优秀的前辈译者那一招半式的疏漏,以此彰显自己语言高超水平,全然不知翻译区区一本书,对智识、体力、心理都是多么巨大的挑战。即以孙君生前勤恳如斯,亦遭毒舌刻薄。至若一般读者,多持这种逻辑:书好看,是作者写得好;书难看,是译者译得差。黑锅太重,有几人能背负而不抑郁呢?
更堪忧的是文学翻译市场的恶性循环:苦功多,稿费少,书卖得再火,盈利与译者无关。局面惨淡,谈何吸引英才?既不能汇集英才,则贪快图省、粗制滥造,占据市场主流。有的“译者”原文理解十不足其二三,却敢碰休谟《英国史》这样的西学大经大典。读者之心,岂能不寒?也难怪各大高校不把译作当成果。于是,在原文阅读者日益增多的今天,文学翻译销量进一步走低,提振稿酬直如痴人说梦。孙君自曝润例千字80元,据我所知,有的大师级译者也不过如此——这80元还是税前价。除少数号称翻译天才的炒作快手会大喊“这钱太好赚了”,举凡做过翻译者,对此只能一声叹息了吧。更不要说毫无合同精神、临事一走了之的无良书商和只会在译者与排版公司间当二传手或肆意篡改标题、内容的“多产”编辑比比皆是,虎踞狼伺。身处此间而不抑郁者,能几人哉?
其实,文首提到的话剧,是我少时所译,等了十年,周折无数,才得上演。这十年间,与文学翻译还打过几回交道,由抑郁转绝望,遂远避焉。顷闻孙君弃世,又促我思考起恶劣现状。自顾无长策,只得向天问:文学翻译何日摆脱抑郁?